2009年9月2日

親愛的台灣黑熊

暑假的時候,因為擔任營隊總招的關係,去了一趟花連,這也是第二次瘋狂地和小螳螂一起打台北出發,繞經北宜、蘇花;不同的是,出發前夕正是納克莉颱風肆虐台灣的時刻,北部地區略有風雨,但,說不上是多壞的天氣;中部以南正處暴風半徑內,但因為是輕度颱風,因此也鮮少單位機構停止上班上課,風雨倒是明顯地比平時大了點。說起來,在走出宿舍門口時,那一刻的心情是十分有趣的,為著過去的經驗告訴我,大自然的力量絕對不容小覷,尤其是很容易造成天然災害的颱風,更是不可輕忽。然而我一直十分好奇,當一個人處在龐然、強大而又不可抵擋的巨靈前,裝備不全腦袋空空的我,可以做到什麼樣的地步?是否恐懼於生命的消逝,又如此的恐懼能引發何種反應?感覺上,透過這樣的儀式,似乎更容易接近在物質不虞匱乏的飽暖生活中焠煉不出的精神力量,所以,七月九日早上八點,即使宿舍外頭風雨逐漸增強,氣象報導颱風由台中北方登陸,穩定往東北前進,可我仍然打包好行李,整束行裝,逕自出發。

到了蘇澳,下午一點四十分,在蘇花公路起點,天候忽然遽然地惡劣起來,豆大雨點不多久便在路面形成一道小溪流,崎嶇的路面也同時阻礙我的前進,車行速度無法超過三十,否則便有打滑與被風翻倒的危險;觀察不停打我身邊經過的車輛,似乎只有我一人騎著摩托車,想就這樣闖過這段風雨交加,甚至崖壁邊也不停有石塊墜落的道路。雨水透過隙縫流進衣內,穿在身上的雨衣雨褲,這時已經沒有什麼效用,裡裡外外濕的一塌糊塗,安全帽外的雨勢,彷彿是一道道潑在空中的海浪,可以清楚看見狂烈的風打在山壁上,返回來颳著雨水橫向移動的足跡;東邊,遠處的太平洋和天空融在一起,一般灰沈沈鐵灰色的心情翻滾海浪,這一切都太瘋狂了,近乎狂妄的想要摧毀一切。我推測此時應該是颱風外圍環流經過這一帶的時候,接下來就是我和他賽跑了,看我是困在他的圈欄裡,或是平安抵達花蓮。心裡正為了颱風往北移動的想像煩惱著,卻突然有一陣怪風自我右邊襲來,一時失去平衡,車身晃了兩晃便不停朝西滑去,路面濕滑,我壓下所有的煞車仍無法脫離這股風,連人帶車大約兩百公斤的重量就這麼滑向斷崖,看著地面的水流不止息地往低地流去,此時真像是在淺溪裡行舟,不由自主順著水流與風向飄呀飄;而斷崖下的太平洋吐著青黑色的泡沫一口口拍打海岸,直看的我心裡發毛。一咬牙,乾脆車首一偏,逆著風加足馬力迎去,這才將方向矯正回來;不禁嚇出一股冷汗,幸好當時對面車道沒有來車……

過了那一段之後,風雨明顯小的多,也許是離暴風半徑越來越遠的關係。持續南行,卻見到一長龍的汽車全塞在路上動彈不得,憑藉小螳螂輕便的車身鑽到最前頭(此時忽然很慶幸,自己是騎摩托車)才發現,原來一直擔心的事情是真的……嚴重坍方,全線中斷,所有車輛都被困在這裡動彈不得,無法前行。此時大約下午三點半,車陣長達一公里,不停有當地公路養護單位的工人揮舞黃旗要車輛掉頭,但很少有人迴轉的,大多楞楞盯著前方,我也是其中之一,望著禁止通行的標語只是發愁。

末了,決定硬闖過坍方路段。

情形比想像中的嚴重很多。山上滾落下來的土石淹沒本來的路面,在上頭覆蓋一層幾乎及膝的軟泥,到達排氣管的高度;小螳螂困在泥裡不停打滑,後輪空轉了好一陣,我奮力往地上一踩才脫身,但高統登山鞋此時已經由鞋口灌滿泥沙了。打一檔,催油門,奮力翻上眼前堆積的一大片岩石(大約有遊覽車的高度),眼角瞧見一個極度駭人的景象—整片山就像被人用刀削了一大塊下來,寸草不生,只見大大小小的落石不停崩落,和著雨水跌近海裡,我一面閃躲落石一面前進,還需擔心輪下的石堆是不是夠穩定;好長一段路,後來只敢將眼神放在輪子前面,盡量不去想左邊的怵目驚心。

這一陣子一直有人問我,以後想做什麼事情。升上四年級以後,這必然成為一個常見的問題,如同聯考放榜時被問「考到哪裡」、「以後可以做什麼工作」一樣。只是,我們處在這一代的人有很大的悲哀,社會比以前更複雜,分工更細緻,但我們對於社會的知覺感官卻是更遲鈍、更晚接觸。正接受高等教育的人,在進入大學前十八年幾乎都是在父母的庇蔭下成長,日子只剩下家庭與學校,但是,當我們聯考考完之後,忽然有了一個問題:你以後想做什麼?

大學成為知識份子和社會接軌的一道門,卻往往接的七零八落。在進入大學、選擇大學科系以前,我們不知道有一個職業可以是「醫院管理人」,而認為院長就該由醫生兼任,我們也不知道所謂藝術工作者、農場經理人的職業,而是在「念三類就拼醫科,一類是法律否則當老師,二類最好是電機,四類……你念四類做啥!?」中長大。社會對於未來的想像太過僵化,所以,大多數父母無法接受自己的小孩成為一個舞者、一個社會工作者,或者是一個鳥類攝影專家。

只是,我仍忍不住想說,以後想從事生態方面的工作。

去花蓮、去綠島、去過台灣很多很多地方,每一次除了讓我更明白台灣的美麗之外,也曉得,對於我們這個因為老是住水泥房吹冷氣而隔絕太久,以致於忘了他的面貌的自然,我們是如何的苛待他。人不應該以利用的人本中心角度去面對他,而是謙卑的,思考如何在自然裡,善盡一種生物的義務。但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在這裡,我只想說,進到大學殿堂,或者即將踏出大學殿堂的知識份子們,如果我們可以多一點社會體驗,便可以明白這個社會哪裡需要我們,而不單單只是將大學視為獲得良好職業的踏板。不可避免,我們已經成為知識份子,並且即將進入中產階級的體系;在這樣的機緣下,與社會中下層(通常也是大多數)的人生活方式有很大不同,看待世界的方式與角度也會有所不同,因此我們已經再也不能完完全全以他們的視野去看世界,因而知識份子在社會上發聲,以為是替社會發聲,但很多時候只不過說出自己的語言。同時,我們也必須要有體認,現在站在這裡,是因為在過去、是因為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有許許多多的人努力著,將他們辛苦成就出的資源付出給我們使用,很可能單單只是我們比較幸福地出生在一個付的起學費的家庭,便享有受教育的機會,便讓這個社會為我們付出很大的成本,學習很多人無法學得的知識,也因此,作為知識份子,是應該有更強烈的社會使命與理想性格,去開拓、去發掘這社會需要前進的方向與疑問,或者只是簡單,作為一個傳聲筒,成為中下階層的發聲管道。知識份子掌握太多資源,要有效利用這些資源的方式不是下放以創造更多華而不實的知識份子,而是知識份子本身應該要有自覺,知識份子應該要有勇氣面臨社會的不認可,應該可以執著前進,成為推動社會改變方向的力量。順流而下總是比較簡單,但順著潮水走,很多時候卻不是往對的方向走。

我總是這麼樣的期許自己。

撲我!

3 意見:

蔡老大 提到...

這應該是兩篇文章?
而且,跟題目都沒有關係?

好想知道上半部的結局,
不過,真的是好傻好天真哪你,
也可證明神明真的有保佑,你現在依然頭好壯壯。

下半部,充分感受到青年的熱情,
我不禁想到一句話,
『三十歲前不是社會主義者,這個人沒有心;
三十歲後還是社會主義者,這個人沒有腦。』

殘酷的現實呵。

Justin 提到...

其實也還是希望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走下去吧,攝影變成是維繫這薄弱聯結的僅存方式。這也是為什麼我這麼執著的原因。路不好走,但得一直一直走才知道會走到哪裡。如果連這點都拋棄,那我其實就去中國醫上班然後傻傻地當個助理研究員就好了

嬋兒 提到...

如果有令人無法忍受令人憎惡的現實,恭喜你,你尚未全然拋棄你的自由~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