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31日

北美館-台灣頭-曾敏雄人物展




照片中的人物,於2008年12月辭世,享年83歲。

葉石濤。

首先請原諒我,即使館方三令五申,出於對藝術創作者的尊重,也是出於對作品本身的尊重,以及對同樣遵守這條規定的觀展人的禮儀,禁止攝影,但我還是忍不住偷偷按下快門,給騷動的靈魂一個喘息。

有關曾敏雄老師、葉石濤老師的其人其事,網路上的相關資料很多,就不再贅述,然而我在看完曾老師這次的個展後,才真正明白何謂相由心生。此次在北美館的作品展出了曾老師過去十年陸續完成的,台灣當代各領域有卓越貢獻的人物肖像,有學術界、藝文界、宗教、體壇、乃至政治經濟的領導人,方框內的人物有的志得意滿(辜振甫),有的躊躇猶豫(林懷民),有的怡然灑脫(印順法師),或憂愁之情形然於色,或學者氣息了然於胸;這些人物,似是活在那個四角形的平面空間內,很真很誠實地告訴我們,他們的容貌,但其中最讓我深刻的兩幅作品,是我們再也沒有機會親眼目睹容顏的,聖嚴法師,與葉石濤老師。

影像中的聖嚴法師,一貫的長袍罩身,背對著,回頭露齒開心地笑,像是在告訴觀影者,他要走了,去一個很美很美的地方,沒有痛苦,沒有遺憾,走得很快樂,這和他在任何場合呈現的灑脫,似是看透了人間的悲歡喜樂與痛苦,才能有這樣的笑容與眼神吧。

而葉老穿著質樸的厚重大衣,摘下眼鏡,也許是冬天溫暖的陽光投下,他閉著眼享受片刻寧靜;只是,那過於凝重的嘴角仍然訴說著憂愁;身為天譴作家,自嘲不得不寫,也反對摯愛從事任何與寫作相關的活動,自己卻毅然絕然投入這吃力不討好,害得身陷囹圄,終生苦悶的格子獄中;不知道葉老書寫時是為了替懵懂時支持皇民化運動的年輕歲月贖罪,或是即使知道在影像充斥、不假思索與考證便大加妄論,速食言論過於充斥的現在,選擇最不起眼,最引不起關注的方式對社會不公持續反抗著,似是螳臂擋車,或是有人嘲笑著文人的酸腐與迂,但當意識深處的浪漫主義持續作祟,也顧不得現實這一切嚴苛的消磨,就算晚年病痛纏身,依舊努力地握著筆桿,刻著自己的生命;就在身為文人,自豪與悲嘆的極度矛盾情緒中走完一生。我實在無意將葉老塑造為一個悲情英雄,只是當這幾乎等比例的半身人像於展場角落出現眼前,再忍不住顫抖的感受流下淚來。

我想這就是台灣的意志吧。如果有人未曾深入了解,居住在這土地上的人民、動植物、山川水流的悲鳴、痛苦與溫暖、快樂,互助與現實,浪漫與批判;未曾用自己的眼去看東部的山長什麼樣子,用自己的腳感受高山碎石坡的崎嶇勞苦,用自己的身體抵抗海流並懾於強勁而冷汗不止,只是在冷氣房裡憑空想像,用數字帶來所謂的幸福,用想像告訴我們路要怎麼開,我們應該要過什麼樣的生活,我們應該停止什麼樣的儀式與祈禱,就算我知道能夠在冬天溫暖的咖啡廳裡啜著中南美香氣四溢的咖啡,仍舊無法填滿靈魂深處的空洞。

許許多多台灣文學的前輩用一輩子的光陰只說一件事,不管因為什麼理由,如果看到不公不義會難過,如果身邊的朋友也曾受壓迫而苦悶,如果自己不想遭受同樣的痛苦,那就戰鬥吧。勇士當為義鬥爭(註),而當勇士倒下,他的意志會永遠流傳。

註:語出台灣文學之父-賴和

撲我!

2009年12月19日

My Life In Military : Phase 1-3 Rookie Rookie, Slowly, Slow Fly

4.
故事第一階段發生的地點,新訓單位成功嶺,隸屬於後備指揮系統。顧名思義,這是在戰時擔任人員及物資補給,經常戰備時期-也就是平時-負責訓練、裝備保養及維護任務;營區位於大肚山腰,這是中部地區很重要的一個防衛地點;跨過大肚山群,往北可以直達台中巿區,俯瞰台中盆地,扼守往東進入南投,往北進入苗栗山區的重要道路;往西為台中港,空氣品質許可時可直接遠眺台灣海峽;往南,透過省道、快速道路、高速公路,可以一路挺進彰化,那附近除了八卦山守禦彰化,與大肚山成犄角之勢,再下去就是廣大的雲嘉平原,欠缺良好掩蔽的防衛;基本上,台中如果被打下,往南一直到高雄,沿海地區大概只剩八卦山還能垂死掙扎,然而它的地勢極易被孤立,撐不了多久;不過若與大肚山形成交叉火網,則是一個十分穩固的要塞。因此大肚山群不僅負責台中地區的安危,也肩負固守嘉南平原的重要戰略要點,此地也就集結重兵,成功嶺只是這地區的其中一個單位罷了。

在台灣,類似的營區其實很多,大小不一,往往藏身在想像不到的地方;甚至可以說,放眼望去看到的山丘、制高點,若有大片樹林未開發,裡頭十之八九有軍營存在。常去大肚山健行的人應該很清楚,這邊林相主要為相思樹人造林、低海拔闊葉混生林,不規則混雜長芒草、低矮台灣原生禾本植物,開闊地型不多,能提供良好掩蔽;土質大多為紅土混合黃土,這是因為降雨少,久經風化。新訓單位由於主要負責人員訓練與後勤補保,裝備品質與數量常常參差不齊,都是實戰單位汰換下來,才會送到這邊,所以有人的迷彩褲檔破了個洞;頭盔生鏽可以一層層剝落;S腰帶脫線能分解,更別說有很多不能擊發的槍、只剩木柄的鋤頭,或是沒有濾毒罐的防毒面具,這都不是太稀奇的事;也沒人指望我們上戰場,這些東西就這樣一直將就用著。

部隊裡集合來自四面八方,各色各樣的人,然而不管來自哪裡、之前做什麼、個性如何、討厭什麼喜歡什麼能忍受什麼堅持什麼,到這邊都被一一破壞瓦解。肚子餓,只有貯存到快過期,還帶著奇特騷味的米飯能吃;每天早餐固定一顆被壓得支離破碎的茶葉蛋,有時只剩蛋黃,配上饅頭或包子,少不了的麵筋跟黑瓜;午晚餐一定有肉燥,這也是唯一搶手的東西。然而即使在看似一切平等的環境下,仍有許多半公開的秘密存在,如同現實社會的縮影,軍隊裡面自成一套規則,獨立於圍牆外的世界運作,法律、大人物、小人物、生存法則、注意事項、檯面上的權力與檯面下的地下活動都與我們習慣的社會不儘相同,這些因素在衛兵看守的大門內交互作用,塑造出一股獨特銳利遽然改變的氛圍-軍人必需習慣在休假與換上迷彩服的兩個世界切換,當然偶有短路,但隨著職業化程度加深,也就越熟悉兩種運作模式;然而有規定,就一定有違犯存在,成為一種默契,要點不在有沒有犯罪事實,而是行為有沒有被察覺;偶然東窗事發,隨著曝光層級,影響層面與後續效應亦跟著加成,最糟糕的是被媒體披露,此時當事者-包括違犯者個人、直屬單位、以及上級督導單位,層級視發酵情形與社會觀感而定-會被迫進行一連串矯枉過正的自清行為,例如為了避免酒駕,所有人員禁止騎駕車輛一個月。破壞默契的害群之馬除了必需接受明文規定的懲處,也被迫面臨一連串非制式的「再教育」,型式依單位風氣有所不同。

軍人,就是在同儕或下屬犯錯、上級刁難、社會冷眼旁觀的多方壓力下,夾縫中生存。

5.
「現在時間,洞五三洞,部隊起床!

「起床!他媽的還賴床啊!?」

又是一天的開始。

今天的課表:早上三千公尺跑步,上午單兵作戰訓練,下午基本戰技訓練。不過雖說是今天,其實每天都一樣,差別在實際訓練的細項。然而對我們同時期進來的「港推仔(同梯的)」而言,日子也沒什麼不同,早上醒過來,就是搶水龍頭;晨操要避免被班長們點名痛罵,同時等吃早餐;吃完早餐等吃午餐,這段時期要避免被點名痛罵......我們以用餐時間切割每一天的行程,餐與餐之間怎麼度過不太重要,剛開始會期待一點點不同帶來的新鮮感與輕鬆,但慢慢地被迫習慣每一個公式化的疲勞。

在初期,當操課過程中遭遇突如其來的不可避免的困頓-這是時常發生的,事實上整個新兵訓練,就是不停挑戰社會民眾具有的普遍意識:自由的、個人的、選擇性的、單一的責任制度,乃至不曾特別訓練過的肌肉群-精神與身體面臨極限訓練,特別容易累積過多的疲勞,加之過去習慣的紓解方式,例如聽音樂看電影等種種活動完全被斷絕,即使運動也必須照特定的規則時間場地,進行特定種類的活動,剩下的休閒就是吃飯睡覺,然而由於不曾試過如此基本的-特別是學歷越高的入伍生,往往越具有個人式的舒壓方法-實際情形是,我們不曾好好休息過,反而因吃不下、睡不著,造成更多壓力。

由於此時尋常民眾的生活習慣仍殘留身體裡,每個入伍生事實上都不具身為軍人的體認,而有錯覺,以為自己獨立於其他弟兄,是較特殊的一位;這種毫無道理的信心,可能緣自於以往家庭教育、父執輩親友關係、個人特殊能力或經驗的自信;不切實際的想像與劇烈的挑戰互相衝突,往往產生更為脫離現實的幻想,那就是將自己的未來冀望於從未證實過的耳語之中。每個人在入伍前,或多或少都耳聞過軍中依靠裙帶關係帶來的便利與舒適,於是這個時期的新生在第一個禮拜內,最常進行的活動,便是在公共電話前排隊,一則抱怨營區中發生的大小事,二則試圖向親友求助,盼望能藉由無論親疏遠近的關係讓自己抽離群體,然而很快地他們就發現,由於兵役在台灣是一個獨特的,屬於男性共有的制度,意謂著幾乎每個父執輩都有所謂的裙帶關係,深或淺地牽連現在的軍人,因此當每個下一代都冀望著薄弱的聯結,很顯然軍隊不可能為雞毛蒜皮的刺激一一反應,當所有人都想依賴裙帶關係,競爭結果就是只剩下少數真的十分有力的人士能夠達到目的,因此這些新生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反覆受到石沉大海的消息以及因企圖逃避衍生的不實際盼望的折磨,然而很弔詭的,這種折磨反而成為從軍第一階段的支柱-當人為了幻想苦惱,也就忘了要為現實苦惱。這種狀態的持續時間依據個人堅定或固執程度有所不同,然而大部分的人在新兵訓練結束前就發現,從入伍那一刻開始,從毫無理由地被分配到某個連上開始,他們剩下的只有群體命運,包括睡眠場地、服裝、飲食、行動、空間、懲處獎賞、考驗與喜悅,而不再有任何個人權利,於是大多數人,無論開始時基於什麼樣的理由,很快放棄掙扎,決定留給自己更多空白的時間以回復遭受過度刺激的身體與精神,然而少部分的人依舊持續幻想,或是雖然深刻體認群體命運不可改變的事實卻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接受,更少數的人則是一開始就認同國軍,真心想當個頂天立地的好軍人。

而我,很不幸地,是少數固執地活在自己幻想中又失去任何管道緩解情緒的思考過度的「高級知識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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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外出取材,下期休刊 LOL

撲我!

2009年12月6日

Spirit Bear




印地安人的祭司稱為Shaman,就是電玩魔獸世界裡面「薩滿」的職業,具有先知、巫醫、智慧導師等多重角色;這也是世界各地的原住民族,社會結構中不約而同具有的共同特色,透過對祖先、自然,以及對所生長的土地的崇拜景仰與畏懼,獲得身體及心靈的力量。

印地安人相信,每一種動物有牠獨特的能力,以某些方式-過去為獵捕、食用,或配帶動物的骨頭、毛皮、羽飾-可以得到牠們令人敬畏的力量;在現代,獲取的方式轉為木雕或手工藝。其中spirit bear代表的是brave heart,堅定、勇敢,無所畏懼。

這是我哥從美國帶回來的純銀項鍊,因是純手工雕刻,大概也是世界唯一一條。從熊體中央穿出的繩圈代表藉由穿過熊的心臟,得到的靈魂庇佑。從那斑駁鱗歧不規則的雕刻工法中,傳達出很自然的,一刀一鑿的崇敬。我不是印地安人,但我期盼自己能如同他們一般景仰自然,也期盼透過這項鍊,讓熊的靈魂深根於心,保護弱勢,對抗不公不義。

撲我!

2009年12月4日


想哭的時候
用盡力氣流下最後一滴淚吧
疲憊的時候
在睡前祈禱有個美夢 放肆躺下吧
害怕的時候
不顧一切轉身逃跑吧
憤怒的時候
對所有事物盡情破壞吧
為什麼一定要戴著微笑表演乖巧 
為什麼只能接受美麗
為什麼不能說,這副盔甲撐得我好累

我當然知道
明天還有路要走
也知道,無論花多少時間
重要的是仍然記得要站起來
也一定會站起來

沒有人能要求人對另一個生命負責
因為悲傷
因為懊悔
因為遺憾
因為憤怒
想扛的扛不起,想丟的也丟不過
活著的人,離開的人,存在的人,逝去的人
用他們以前與現在,回憶與未來
用他們深刻的隨意的不假思索的刻意安排的一切
告訴我們許多故事,教導我們許多故事
所以我學會什麼是愛
學會生命的質量
學會,我的生命

但是,親愛的,我仍然很抱歉造成的傷害
因此覺得害怕、覺得疲憊與憤怒
扛不起你的生命
只能揹著十字架
明天還有路要走
也知道,無論花多少時間
重要的是仍然記得要站起來
也一定會站起來

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