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8日

My Life In Military : Phase 1-1 Rookie Rookie, Slowly, Slow Fly(成功嶺上)


2.車子從鄉公所出發,沒多久便到達此行的目的地成功嶺,這一段平常騎摩托車也許不必十分鐘的路程,此時我卻希望可以走的越久越好,讓我可以多點時間,看看街上的人們,看看街上繽紛的招牌以及過去不屑一顧,覺得土到極點的檳榔攤;車上坐滿三四十隻手足無措的菜鳥,對未來徬徨不安,或多或少眼裡都流洩著一絲絲恐懼,而這個空間裡的冷氣出風口轟轟作響,將九月底的太陽關在窗外,只是涼爽的氛圍,清脆的陽光,沒有為人們帶來太多的快樂,即使在如詩的畫面裡,車裡的氛圍還是沉靜,詭奇到彷彿身在牢獄,每個人都若有所思,透過佈滿灰塵的車窗望著街道,那實際上因為太過早晨而空無一人的街道。

遊覽車最後在營區內的某棟建築物前停下,看半天,還是不曉得這棟房子是用來幹麻的。我們像第一次郊遊的小學生,不同的是必須剔除掉興奮的期待感,一樣的是有一群鬼吼鬼叫的「班長」在旁邊指揮:

「他媽的不會排好是不是?」

「看什麼看?沒看過軍人是不是?」

「你老媽沒教過你頭不能亂轉嗎?給我看前面!」

「第一班進去......幹!誰叫你動了?第一列在動什麼?不知道『班』是橫,『列』才是直的嗎?...不知道?不知道他媽的不會問啊?你的嘴巴是生來吃飯而已的嗎?」

「後面的!那個戴眼鏡的!就是你媽的還看後面!誰准你講話了?不想吃飯了是嗎?」

「全部蹲下!沒叫到不准給我站起來!」

「看到前面有空位不會自動補上嗎?蹲在那邊幹麻?大學生!」

反正就在一陣兵荒馬亂之中,我們被命令剝光衣服作了很不健康也很不仔細的檢查,比如說,套在身上的綠袍子還留有濃重的不知哪來的汗酸味,而所謂的檢查其實也只是拿一張表格,填一填拿去蓋章;醫官:「有沒有什麼痼疾。」我:「沒有。」「好,去下一站。」後來我才知道,這建築物其實是搬光了桌椅的空餐廳,也是禮堂,現在是健康檢查中心,然後三天候我們會回到此地把桌椅搬回去,要對齊標線;接著,十四天後,當下一梯次的新兵又要來報到,我們會再把桌椅搬出去......但現在當然還不知道這些,我只是覺得,不知道為什麼,很像辛德勒的名單裡的猶太人,穿著不知道沾染著誰的血跡的袍子。這整個過程,感覺很簡單,就像我們去郵局,去銀行,去醫院,每個人都有的經驗一樣,非常非常理所當然,我想每個人都會排隊,都會抽號碼牌,也都會知道被叫到號碼以後要幹麻,重點是,只要在開始之前稍微提示我們接著要作什麼,但不知道為什麼這群班長、排長、連長們很堅持不這麼做,他們很認真地把我們丟進一個空間,很認真地對我們大吼,也很認真地不告訴我們要幹麻,然後當你做出超乎預期,或是沒作出他們預期的舉動時,我想他們也是很認真地再把你臭罵一頓。然後,我們都是在快要完成才會明白:「啊!這是健康檢查嘛∼」

也幸好這整個過程沒有太久。換回本來的便服,我們被帶到一個廣場-蹲下。

「把你們的行李全部打開!現在要進行安檢!」

「有手機、電子用品、藥品,以及所有你自己知道可能不適合帶進這營區的東西,全部交出來!」

「班長!賴打欸塞某?」

「婚欸塞,賴打美塞!」

「啊某賴打希美安怎甲婚?」(好問題...)

「昧甲再來找我啦!」

由於小J是中醫師,她在我入伍前便準備了一堆藥品,有:清暑益氣湯-預防中暑;感冒藥-我想你也知道;便秘藥-這更不用說;天王補心丹-安眠;六味地黃丸-明目;抗生素-外傷用;透氣膠帶-嘿嘿嘿;還有一堆OK繃之類的東西......總之,我的行李幾乎就是一台小救護車,可以說營區裡的備用藥品也沒有我這麼齊全的,重點是,很新鮮、很有品質,而且還很好吃!我懷抱著她的愛心,驕傲地打開我的行李,結果教人難過的事情發生了:

某個不知名,長相超級無敵平凡的豬頭:「欸!幹∼你帶那麼多藥來幹麻?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家是開藥房唷?豬頭二號(由於年代久遠,而且我選擇性失憶,所以自動取代他真正的名字)來看一下!」「啥啦......喔!?這麼多?怕這裡沒藥局是不是?幹還有中藥,要不要燉四物雞啊?阿哈哈哈哈...」然後不知道為什麼人越聚越多,就這樣四五個班長都來翻我的行李,圍著我取笑一番,最後所有藥品都被收走,一大包,貼上寫著「蔡宇軒」斗大的標籤,被鎖進連上貯藏室,班長說,之後有需要可以去找他們拿,只是一直到退伍,我未曾打開過那包藥品。

入伍前一段時間,大約一週左右,是繁瑣的接見、約談、填寫資料、領物品。我們每個人都被塞進一雙新膠鞋、用過的有濃重漂白水味,通常破破爛爛,運氣不好當然不可避免會有血跡來跟你say hello的兩套迷彩服、臉盆、我爸很羨慕的全銅製S腰帶(是在羨慕啥?)、我拿了特大號鋼盔(幹,換了很多次)、去福利社買的兩公升保特瓶還有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這個還有繼續生產,小時候我們遠足時會用的那種套在保特瓶口上,變成水壺的塑膠揹帶。在約莫一百坪的空間裡,扣掉中山室、作業室、連長室以及淋浴間、廁所等等公共空間,我們被塞在三間大寢裡,上下舖,房間裡面一貫的悶熱;兩個人用一個衣櫃-軍隊叫內務櫃。連上有兩個廁所,其中一個陪我度過新訓三十天的每一次打掃時間,它裡面有十個大號所在(對不起我盡量文雅一點),不過有五個是壞的,然後剩下的有三個沒有水;五個小便斗,都沒水,當你舀水沖下去時,會發現黃色的水流下去,但是從地板上的排水孔冒出來...

在每一段時間裡,都會有一些神秘人士,來自各個單位,當你被班長操得不成人行的時候,慈祥、和藹、親切地來問候你,他們權利很大,跟班長說個幾句就可以把人帶走,可能是在樹下乘涼,可能是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吹電扇,可能是在中山室吹冷氣,然後問你要不要簽下去。福利很好,簽下去吧,就可以不用這麼辛苦。

第一天,躺在發著霉味的床鋪,不知幾年沒好好洗過曬過的涼被與枕頭上,我就開始想家了。

我還記得上一次來成功嶺的日子,是二十多年前的夏天;那是好久以前的暑假,我們家還沒搬到現在的位置,而是在成功嶺正門對面,租了一間小小平房,雨天會漏水,冬天擋不住北風,一家五口就這麼窩著。那時成功嶺附近盡是滿滿的稻田延伸到地平線另一端,我從來沒有機會看看它的盡頭究竟到哪裡,只是那其實也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每天最快樂的,就是放學回家後跑到田裡面去放牧鄰居阿公養的羊,順便抓泥鰍,抓蛇、鱉、烏龜,稻田就是最大的遊樂場,裡面有抓不完的動物、看不完的故事。我每天對著成功嶺的大門發呆,看著那邊從門口固定四個憲兵哨,到現在剩下一個;看著偶爾出現的詭奇黑頭車進進出出;看著一班班列車運來一節又一節的阿兵哥,又一節又一節運出去;看著有時坦克轟隆隆不知道開到哪裡去。我還記得那一天,現在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因為那是我大概三歲左右的日子,但我清楚知道,那一天的早晨,夏天,五點,還不是那麼炙熱的陽光,閃耀耀照得整個稻田綠色的葉子打上金色光芒,讓你睜不開眼睛;我們家三個小鬼被小姑姑帶著,去成功嶺爬山;一路上看到很多訓練設施:單槓、矮牆、屋頂,還有路邊人家的菜畦;那個年代,我們的偶像是「報告班長」裡的庹宗華,年幼的我自然覺得成功嶺真是一個酷斃的地方,看著這些迷彩設施,好像自己就會跟著勇猛起來。保衛國家,拿著槍挺起來刺下次,大聲喊出「殺!」真是帥呆了。

只是,現在我在這裡幹麻?

撲我!

2 意見:

蔡老大 提到...

你的班長真的很豬頭ㄋㄟ。
虧你還願意回想這些事。
對了,現在還會利誘簽志願役喔?

Justin 提到...

當然會啊
不是我的長豬頭,是每個班長都很豬頭